夏日的风,裹着滚烫的热浪,从晒得发白的柏油路上卷来,带着几分焦躁,几分慵懒。蝉鸣声嘶力竭地叫着,像一把钝刀,划破了午后的寂静。树荫下,老槐树的叶子蔫儿了似的打着卷儿,可巷子里那一声声苍凉的吆喝,却像一滴凉水,滴进了孩子们燥热的心:“冰棍——甜冰棍喽——”
那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,在闷热的空气里漾开,像一阵若有若无的凉风,卖冰棍的骑一辆漆皮斑驳的“飞鸽”自行车,后座上绑着个白色的泡沫箱,用军绿色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,仿佛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清凉世界。我们踮着脚扒在箱沿,盯着那一排排裹着蜡纸的冰棍——桔子冰红得像晒透的蜜橘,绿豆冰泛着沙点子斑纹,最金贵的是奶油雪糕,白得晃眼,舔一口能甜到人心里,只是包装纸上印的牡丹花早被糖水泡得褪了色。
棉被掀开的瞬间,一缕白雾“呼”地窜出来,带着薄荷似的凉气。老头用皲裂的手指捏起一根冰棍,蜡纸被体温焐得微微发软,剥开时总会粘下几丝糖色。我们舍不得大口咬,只把舌尖抵在冰棍上轻轻抿,等那甜味一丝丝渗进牙缝,才敢小口小口地啃。偶尔有冰水滴在手上,便赶紧伸出舌头去舔,好像每一滴糖水都是无上的珍宝。
街尾的食品厂是孩子们眼中的“魔法工坊”,清晨,总能听见铁模子撞得“哐当”响,工人们佝着腰,把三十斤重的钢模子架在自来水管下。糖水流进模子时发出“咕嘟咕嘟”的声响,像在炖一锅神秘的药汁。我们扒着铁门缝偷看,看他们用铁钩把模子推进零下二十度的冷库,仿佛在见证一场魔法的诞生。傍晚取模时,木架子上积着薄冰,工人们用铁锤“当当”敲,冰碴子溅在他们汗津津的光膀子上,亮晶晶的像撒了一把碎钻。
记得那年盛夏的一场暴雨,整个巷子成了泽国,卖冰棍的驮着箱子在齐膝深的水里蹚,棉被浸透了,冰棍早化成了糖水。他蹲在房檐下抽烟,突然递给我一支黏糊糊的奶棒:“丫头,趁还没化完…”我们舔着滴水的冰棍,看雨在青石板上砸出铜钱大的水花,他眯着眼笑:“这老天爷,比俺家那台老电冰箱还管用。”
后来,街角的小卖部摆上了五颜六色的冰柜,泡沫箱成了鸡食盒。去年回老宅,竟在废品站撞见那个锈迹斑斑的冰棍模子,斑驳的铜壁上还沾着一星半点的橘红糖渍——像被岁月咬了一口的夏天,甜得发苦,却让人忍不住一再回味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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