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土方、吃大锅饭的时代过去了。朝霞十二岁那年,队里下放自留地,各家各户自己种地收粮食。改弟没个男人,自然地里的活儿干不过来,村里有好心的过来帮个忙,有人就说三道四,流言蜚语满天飞。
后来,有人给改弟介绍了一个外村的男人,和改弟同岁,一米八的个子,样子也实诚,介绍人说家里困难,他是老大,打算跟了别人。改弟就答应了,这个叫虎蛋的男人就来到了改弟家。
虎蛋一身蛮力,除了下地干活,还在火车站装煤挣钱养家。改弟看在眼里,感激在心里,想就只当为了孩子凑合过吧。可时间长了,却发现虎蛋是个没脑子的人,经不得别人挑拨。
那时物质生活匮乏,家家缺吃少喝。改弟家也一样,稀饭菜饭属于日常。况且福临是个男孩儿,正值长身体,改弟就在吃上偏一点孩子。邻里就有人跟虎蛋开玩笑说:“你天天出那么大的力,给你吃的甚?我看你吃那饭还照得出月明影儿来!回去给她摔了!”
虎蛋嘴笨,当时就黑了脸:“那人家就吃的这,有甚办法?”说完起身就走,到了家把碗“咚”地往炉边重重一放,梗了脖子瞪了眼,拿起锅盖子再咣当当一摔:“就吃呢这?”开始改弟还忍忍让让,好言解释,但这样的事情多了,改弟也不相让,小小的个子站得笔直笔直,昂了头把怒目瞪回去,说就吃这,你要怎么样!不行你走吧,我还一个人过。虎蛋听了也不过再狠狠瞅一眼,拿了旱烟锅蹲地上闷头抽烟,自然是不走的。
如果只是两个大人之间的争吵,本来也没什么。但是孩子们慢慢长大了,见不得继父对母亲大吼大叫,不免要维护母亲。有一次,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起来,朝霞忍不住插了嘴,虎蛋受不了孩子也冲他吼,举起盛满了米琪饭的碗朝着墙上砸去,碗炸弹一般飞到了中堂上,噼里啪啦碎了一地,短短的黑粗面条、长长的绿细青菜、稀稀拉拉的各糁小米、浓浓的汤水哩哩啦啦挂在强上,和红色的纸、黑色的字混合掺杂,像打翻了的颜料瓶,哗哗哗地各色颜料滴滴嗒嗒……
改弟看不得孩子们受气,就撵虎胆走,说再苦再累也不能委屈孩子。虎蛋却又闷头吸烟,继续干活,怎么也不走。改弟想想,拉扯这么多孩子,谁来了也一样,也就继续凑合下去。
为了照顾虎蛋的情绪,只要孩子们放假或星期天在家,改弟就让朝霞和福临跟着虎蛋下地干活。其实孩子们会干什么活,那么小。但可能就是一个安慰,虎蛋拉着平车,孩子们在后面推,其实哪里是推,只不过拽着车跑,有时候还加重了车身。但即便如此,也把虎蛋开心得不得了,回家就乐乐呵呵的。
后来改弟生了虎蛋的孩子,女儿小霞。虎蛋辛辛苦苦攒够了一千块钱,和朝霞、福临一起拉土基在村南头盖了新房子。新房子上大梁时,虎蛋要上花梁。
上花梁就是在大梁上写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修的房子。留下这个名字自然意味着以后这个房子就属于这个人。改弟坚决不同意,因为有福临是哥哥,以后孩子们长大结婚,不管谁修的房子,都要给福临先住,然后才能是小霞。这要是加上花梁,以后不给福临怎么办?
虎蛋想这是我的功劳,不管以后给谁,当然我也不一定给小霞,给福临就给福临,但是得写上名字,说明是我给他修的。
争来吵去,已经十三岁的福临站了出来,把妈妈护在身后,雄赳赳朝着狗蛋站成了男子汉的样子。两个男人几欲动手……
等俩人气都消了转身找改弟的时候,却发现改弟不知去向。朝霞福临红霞找遍村子不见踪影。有人说是不是去野外坟地了?孩子们赶到地里,深秋的风呼呼地刮着,地里高高的玉米杆子东倒西歪,沙沙作响,三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大片的玉米地,划得胳膊脸上青一道红一道,在玉米地后的那座土坟旁,看到了妈妈正坐在地上哀哀哭泣,凌乱的黑发中飞扬起缕缕的白丝……
孩子们扶妈妈走出玉米地,迎面遇上满脸担心和懊悔的虎胆。花梁自然是没上成,日子又一次回到原点,继续熬下去。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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