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往事的记忆那是岁月给予人的馈赠。我也没有想过,曾经那些漫不经心的日子,有一天会因为无法重头而变得越来越昂贵。高八斗的过往,都被我在当时只道是寻常了。等到我懂得珍惜的时候,早已是物我两非,我唯有秋风悲画扇般的叹息罢了。
那是一个什么都缺的年代,很多人把放开肚子吃饱当成了人生的奋斗目标。像高八斗这样的小山村,男女老少除了挣工分养家,几乎没有其他的活路。我三舅家窗户旁边的板壁上挂了一张全村人的工分上墙表。这张表上的一个个阿拉伯数字,其实都是一个个血肉之躯付出的血汗。表格上每一次数字更新都牵动着每个劳动力的心。每天都有人,特别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,聚到工分上墙表前面,认真地看,细细地算,生怕给漏记了,少算了。我问过大人们,一个工分算多少钱,大人们总是含糊其辞,说不出个所以然。只说要看一年的收成,收成好,分得就多一些,反之,就少了。既然工分兑现没有定数,那大家盯着工分其实只是在盯着一份希望罢了。
暑假的傍晚,我经常拿着一个箩筐替我外公、小舅去生产队的粮仓前面排队分谷。队伍挺长的,但大都是小孩和老人。我常常排很久的队,分到一点点谷子,连箩底都盖不住。我大失所望地抱怨,我们家的粮食怎么这么少?队长说,你们家算好的了,总共两颗人,还都是全劳力,已经是余粮户了。人家缺粮户的日子才没法过呢。
因为粮食少,所以即使是起早贪黑的双抢季节,外公家的晚饭也基本上是薄粥稀饭。菜蔬就更简单,去供销社买点什锦菜,醋大蒜,或者大头菜。自己家里拿点黄豆浇点盐水炒一炒,就是美味佳肴了。我最怕让我烧火煮粥了。小山村却照样缺柴烧。煮粥不能用旺火,须得小火慢煮。木柴是不舍得用的,镬灶口只有松毛,干树叶,或者是稻草。一大锅稀粥得熬上老半天。现在想起来,那个时候日色是真的慢,似乎一辈子只够熬成一锅粥。
早上天还远远没有亮,外公的声音已经透过楼板从一楼传上来:“明啊,起来拔早秧开啊——”我小舅正是好睡的年纪,一连叫上好多声都还没醒,反倒把我这个专唱山歌不种田的小屁孩给叫醒了。我睡眼惺忪地起床下楼,坐在饭桌前。外公从镬灶口走出来看到我就笑喷了:“你起噶早干嘛?会拔秧啊还是会种田啊?”
高八斗的夏天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就是从外公天不亮时叫小舅起床的吆喝声里开始的。那个时候,大人们出工早,收工也晚,常常是满天飞星斗了,舅舅和外公才满腿泥巴地从田里回来。
生产队里挣工分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。看上去整天忙忙碌碌的村民们,整天饥肠辘辘,却似乎很少抱怨。尤其是我的外公和舅舅们,一辈子像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。生活尽管艰辛,但他们身上有着天生的满足感。只要你给一点阳光,他们就会灿烂无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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