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,神密来客
天刚亮,巴图蹲在帐篷门口,手指抠进土里,把昨晚埋下的那块玉佩挖了出来。月光下看不清的纹路,现在在晨光里一点点显出轮廓——像是某种兽形,又像是一棵树的枝干缠在一起,边缘裂口参差,沾着干涸的暗红。
他正要翻过来看背面,北坡上传来马蹄声。
三声,很轻,但踩得稳,不是游荡的野马。巴图立刻将玉佩塞进怀里,转身挡住刚掀帘出来的宝力刀。孩子赤着脚,手里还攥着昨夜盖过的旧毯子一角,站在他身后没动。
马停在五十步外。那人翻身下马,穿一件褪色蓝布衫,背着一个鼓鼓的皮囊,裤脚沾满草籽。他走近时脚步放得很慢,像是怕惊到什么。到了十步远,他停下,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,举起来。
是半块玉佩。
和巴图怀里的那一块,纹路完全对得上。
他开口说了句话,蒙语生硬:“我在找……能听懂狼说话的人。”
巴图没应声。风从那人背后吹来,带着一股陌生的烟味,不是牧民用的松枝,也不是旱草烧出来的气味。
宝力刀突然拽住巴图的衣角,整个人往后缩。巴图回头,看见孩子脸色发白,嘴唇微微张着,却没有声音。他抬起手,紧紧捂住耳朵,身体开始发抖。
那人往前半步,还想说什么。幼狼从帐篷后窜出来,低吼一声,挡在两人前面,毛都竖了起来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巴图问。
“张铭。”他说,“考古的。”
巴图没有让他进帐篷,只指了指牧场东头那个塌了一半的羊圈。“你可以住那儿。但不能碰我儿子,不能拍照,不能录东西。”
张铭点头答应,眼神却一直盯着宝力刀。巴图看得出他在记,记孩子的站姿,记他捂耳朵的动作,记幼狼护主的位置。
他在羊圈门口铺了块帆布,把包打开,取出笔记本、相机、一张泛黄的地图。巴图没收他的相机,他也没争,只是把镜头盖拧下来,放在一边。
整个上午,他就坐在羊圈门口,低头写写画画。午后,宝力刀去了溪边。他知道孩子喜欢在那里捡扁平的石头,叠起来玩。他也知道他会走哪条小路。
可他还是看见张铭跟了过去。
张铭走得极轻,藏在坡后,只露出半个头。巴图抄近道绕过去时,他已经离溪边不到二十步。宝力刀背对着他,在水边蹲着,手里捏着一块灰白色的石子。
张铭慢慢靠近,压低声音:“你听得懂它们说话吗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幼狼猛地冲过来,扑到两人之间,龇牙低吼。宝力刀没回头,但身子一僵,手里的石头掉进了水里。
巴图大步上前,一把拉过孩子,瞪着他。
张铭却笑了,不是嘲笑,而是一种近乎激动的笑。他看着巴图和孩子,又看看幼狼,嘴里喃喃说了一句普通话:“果然……不是传说。”
巴图没理他,抱着宝力刀就走。
夜里,他睡得浅。风从草原深处吹来,带着凉意。快到后半夜时,他听见外面有动静。
不是人声,是狼叫。
短促的一声,从东面传来,紧接着是另一声回应。他披衣起身,摸出火石点亮油灯,推开门。
宝力刀已经站在外面了。他没穿鞋,也没拿毯子,就那么站着,望着羊圈方向。远处,十几双眼睛在黑暗中亮着,围成一圈。
张铭的羊圈塌了一半,帆布被撕得粉碎,笔记本散落在泥里,地图卷了一角,泡在水洼中。设备全毁,相机碎了屏,罗盘裂成两半。
他本人跪在残帐中间,脸上有擦伤,衣服被扯破,手里仍紧紧攥着那块玉佩。
巴图提灯走过去,幼狼跟在他脚边。狼群没有冲上来,也没有退开。领头的母狼站在最前,正是那天被毒箭射中的那只,前腿还有旧伤,走路微跛。它盯着张铭,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声音。
“巴图……”张铭抬头看他,声音发抖,“我不是来带走什么的。”
他膝行两步,到了巴图面前,举起玉佩。
“我是来找答案的。”他说,“你们不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。古书里写过,草原上有种人,能听懂狼语,能唤鹰引风,他们是守护者。我一直以为是传说……可今天我看到了,你儿子,他真的能听懂。”
宝力刀站在他身后,没哭也没闹。他轻轻拉了下巴图的袖子,低声说:“它们怕他拿走什么。”
张铭听见了,猛地抬头看他,眼里忽然涌出泪光。
“我不懂你们的规矩,我不该偷偷跟着他。”他声音颤抖,“但我必须知道真相。这片草原上,有人见过这种事,不止一次。几十年前就有记录,可没人信。我找了二十年,走过七个旗,翻过三座山,就是为了找到一个能证明这些不是疯话的人。”
他指着地上湿透的笔记本,封面上有四个字:《狼语考》。
“我不是猎人,也不是商人。我只是个读书人。”他盯着巴图,“可今晚我明白了,有些事,不是靠记录能懂的。是它们选了你儿子,对不对?”
巴图没有回答。
他低下头,肩膀微微抖动。
宝力刀慢慢走到他前面,蹲了下来。他看着张铭手中的玉佩,呼吸变重,手指蜷了一下,像是想碰,又不敢。
“这不是你的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很小,但清楚。
张铭愣住: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这不是你的玉。”宝力刀重复一遍,抬头看着他,“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。”
“我是在科考队发现的,在一座塌了的石庙里。”张铭急忙解释,“没人知道它属于谁,我只是……”
“它认得人。”宝力刀打断他,“你拿着它,它就不响了。”
张铭怔住,低头看向玉佩。他翻来覆去地看,又贴到耳边,像是在听什么。
什么也没有。
“它本来会响?”他问。
宝力刀没再说话,站起来,转身往回走。巴图跟着他,走到帐篷门口时,他停下,回头看了眼狼群。
那些眼睛,正一只接一只地熄灭,消失在夜色里。
第二天清晨,巴图坐在帐篷前磨刀。张铭走过来,把玉佩放在地上,离他三步远。
“我不会带走它。”他说,“但我希望你能让我留下。我想学,哪怕只学会一点点。”
巴图没有捡起玉佩。
宝力刀在帐子里,正用手摩挲幼狼的额头。它闭着眼,耳朵轻轻抖动,像是在回应什么只有它俩才懂的声音。
中午,张铭修好了羊圈的门,把剩下的干粮分出一半,放在门口。他没再试图接近孩子,只是远远坐着,继续写笔记,这次用的是铅笔,纸也换成了普通的本子。
太阳西斜时,宝力刀走出帐篷,手里拿着一块石头,在地上画了几道线。他看了看,又抹掉,重新画。
巴图走过去蹲下。他指着其中一道弯折的线,又指了指北坡。
那是通往旧石庙的方向。
他抬头看巴图,眼神很静。
“他没说谎。”他说,“但他也不全知道。”
巴图点点头。
风从北面吹来,掀动帐篷的帘子。他伸手按住,指尖触到布料上的补丁——那里缝着一小片羽毛,是雄鹰第一次飞来时掉落的。
张铭站在羊圈门口,望着他们,没有靠近。
宝力刀拿起那块石头,走向溪边。
幼狼起身跟上。
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横过烧过的草皮,一直延伸到坡底。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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