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呼唤

        母亲天生大嗓门。

        饭做好后，只要还有孩子没回来，母亲习惯站在家门口分别朝东西两个街口，大声喊着我们的名字。她的嗓门大，如果再以手做喇叭状传递着她急切的呼唤，全街没有听不到的。我们也会在母亲的呼唤声中，三三两两的乖乖回家吃饭。

        我当时还小，不敢有什么不满的表示，但母亲的呼唤却让兄姐很没面子。他们很烦母亲这样：“喊什么喊，不就是一顿饭吗，难道你想让全村人都知道？”

      母亲一辈子只识四个字，但对我们的学习却很关注。天不亮，我和小姐姐就上学去了，而我们早读时，母亲却又要上工了。

        母亲出工经过学校，经常隔着围墙给我留话：“战----------军，妈------去地------哟。饭，煨----在----煤火-----上，你-----和----小姐姐----回家，再----烙点----小鏊馍！”

        “哎——妈——我知道了……”我在教室一声接一声地回应着母亲的呼唤。我和母亲的对话，常惹得老师和同学们哄堂大笑。

        农村的孩子从小都比较野。有一回，我在南街同学家玩得久了，没给家人说，当晚就睡在那里。当时我上初二，虽然也经常夜不归宿，但每次都给母亲打了招呼。母亲半夜里不见我回来，就一个街道挨着一个街道把全村五道街都喊遍了。我第二天起床，同学的妈妈告诉了我。我心里虽有些愧疚，但却认为母亲的行为纯属小题大做， 而且还让我颜面扫地。从此之后，我出门再也不敢不给母亲打招呼了。不单如此，现在重要的工作变换，我也会和母亲商议。

        母亲住在东屋，我住西屋。父母和我一直生活在一起。母亲年纪大了，行动不便，有什么事儿，习惯大声地喊我。如果我在书房，或者开着电视，有时就很难听得到她的呼唤。如果这样，母亲便很生气：“小战军，我把嗓子都喊破了，你都听不见？你安得下心吗？”

        这几年，母亲经常对我说：“这几天，老妈妈可想你了。”母亲想我时，就坐在家门口一直等我到天黑。当我夜里出去，母亲会对我说：“你到城里了，往家要个电话，响两声，妈就知道你到地方了。妈不接你的电话······”

        2011年10月30日，母亲中风住院。近两个月里，母亲竟然辗转两家医院，前后三次入院，时间最长只在家呆了10天。母亲住院期间，我在中午下班时，会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看望母亲。我坐在床头，母亲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。当我离开时，母亲挥手和我做别。母亲见我来去匆匆，常幽默地打趣道：“你是吃皇粮，跑高嘞？”

        医院住得久了，母亲就心烦。心烦时，她就一遍遍喊我的名字。脑子兴奋时，她会一夜无眠，扯着嗓子喊我。二哥和姐姐说：“他上班呢，你喊他也听不到啊。”母亲说：“我喊他心烦了，他就跑回来看他的老妈妈了。”

        母亲经常出现幻觉，时不时就会拒绝吃药。一次，她坐在床头对兄姐说：“我的小儿已经到门口了，他来了我就吃药！”话音刚落，我推门走了进来。母亲说：“看看，我没有骗你们吧？”母亲颇得意。

        母亲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。但只要我在身边，她情绪就会好一些。她不停地对我说：“你去睡吧，妈不闹你。妈说妈的，你睡你的。”看见我一直坐在床头，她催促我：“你就睡我旁边吧，里面暖不和和的。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，咱娘俩没啥！”

        母亲从人民医院出院后，礼拜天我照顾她。那天夜里，母亲每隔三四十分钟，就要起来一次。已经凌晨三四点了，她还没有出现任何要休息的迹象。我不知怎么的，忽然控制不住情绪，对她发了脾气。母亲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：“我没有骗你，我就是想解手啊。”母亲坐在床头，我把她往床里面挪动时，抱着她使劲挪了两次，母亲痛苦地“哎呦”一声，用手对着我的脸点了四五次。我顿时无地自容。第二天，我再次给母亲道歉时，母亲说：“咱娘俩，说什么对不起啊。”我捧着母亲的脸，下巴支在她的头上，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。

      面对母亲一直不见好转的病情，我感到莫名的恐惧。我从来没想过母亲有一天真的会离我们而去。昨天，大姐打来电话，说：“咱妈昨晚喊了你一夜，今天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。老妈妈看起来太可怜了······”我放下电话赶回家里时，母亲已经睡着了。母亲醒来时，木木地看着我。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母亲抓住我的手，轻轻地摇着，用沙哑的声音嗫嚅着：“战军，你不在家，妈可想你了。”

        我抚着母亲的手，扭过头，悄悄把躲藏在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12年元月9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