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认真的话，都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，尤其是出自柳月宁的嘴。
这妞的脾气我早就摸了个里外透，她开玩笑的时候，一般都是认真的，她认真的时候，一般都是认真地要命的。
我知道拒绝推诿是徒劳的，也就不多费口舌，直接问道：“没问题，不过，怎么抓？我没试过啊。”
柳月宁那头略作停顿，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就答应。
“以你如今的功力，只要不犯糊，厉鬼以下，都可以搞定。”
这算是对我实力的定位，听起来有些小得意。
“但我总不能直接一指给它点得魂飞魄散了吧，重点是抓。”
“刚说你就犯迷糊，阴煞玄功里不是有套锁魂术么。”
我这才想起来，那套古籍里提到过的一套符箓术，忙又道：“可我上哪去弄锁魂符？你那有么？”
“我们阴差有锁魂链，你是阳间人，用不了，你直接去黄岳那儿，他有锁魂符卖，记得买阴符，阳符是道士用的。”
我脑海中又浮现起隐仙观旁边小巷里那间香烛店老板的身影，骨瘦如柴，除此之外，竟然怎么都想不起，他的样貌。
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年轻人。
“好吧，我马上就去。”如临大考的我，没空多去寻思一个马上就要见到的人的长相，跟柳月宁招呼了声，就要挂线。
柳月宁却抢着道：“这次捉鬼，你可甭想着指望谁，小云我带着。”
我去，从头到尾的谈话，我都避而不提小云，没想到还是被这妞抓了个现行，心里就想着怎么算计我。
“别瞧不起人，咱谁都不靠，靠自个。”我硬气道。
“那您就让我瞧个好呗。”柳月宁玩味道，说完就挂线了。
我心里憋着股气，话到这份上，只能豁出去了。
开着车，一路晃悠我就杀到了昌明区的隐仙观，这块的香火挺应它那名的，占着核心地段，门前都没停几辆车。
这年头，佛家风头比道家劲，飞云寺那香火多旺，没法比。
我停好车，兴冲冲地就奔到香烛店门口。
“黄氏香烛”，抬头就见这几个大字，上次来的时候，只顾着感受气氛，却连店名都没多看两眼，更别说记住。
“黄老板。”我走进店里，正好看见柜台前正提笔画符的黄岳。
还是那么黄皮寡瘦，脸上看不见血色，我怀疑他肝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。
他聚精会神，一脸严肃地画着符，鸟都不鸟我。
直到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后一撇，才轻轻呼出口气，抬头望向我。
“是你啊，不好意思，我刚才在画符。”他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。
“没事哈，你还真是认真啊，画得什么符啊？”我好奇道，探过头去看那道黄底朱砂红印的符箓。
“就是一般驱邪避晦的符，给人家宅保平安用的，没啥特别的。”他随口道。
“这么普通的符，你还这么认真干嘛，对你来说，应该信手拈来啊。”我对上次请神时，开符煞费真力，记忆犹新，也因此对这位样貌平凡的制符老板刮目相看，在我心里，他绝对是符箓界的高手。
“每道符，不管用途大小，都可能会关系到人命，所以，绝不可轻视。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。
我被他的话感染到了，这才是匠心精神，心里由衷赞道，望着他，略带敬仰地点点头。
他面色有些尴尬，又干巴巴笑道：“你这回来，又是要买符么？”
正经事要紧，我随口道：“嗯，晚上要捉鬼，来你这买几道锁魂符。”
“哦，又是她叫你来的？”黄岳轻声问道。
我一时错愕，他见状，忙又解释道：“额，我是说柳月宁让你来的？”
“啊，是的，不是她又会是谁。”我回神道。
“嗯，要阴符，不要阳符，是吧？”他一边说，一边背过身，在柜台后面摸索。
他不问这茬，我还差点忘了，忙道：“嗯嗯，是要阴符，黄老板，你还真是门儿清诶。”
“呵呵，她在世的时候，都是跟我这么交代的。”黄岳手里攥着一扎黑底白印的符箓，递给我道。
“看来你们合作不少，她的话，你记得这么清楚。”我顺手接过符，就放到包里。
黄岳面上浮现起和煦的微笑，眼眸幽远，像是在回忆往昔，嘴里喃喃道：“要不是她，我这衰败身子，早就毁我自己手上了，再生之恩，永铭于心，她交代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字，我怎敢忘却？”
没想到柳月宁跟他之间，还有这样的渊源，我不禁好奇道：“她怎么就再生之恩了？不过兄弟，我说句直话啊，你这样子，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，可得提早去医院检查，否则，小病攒成大病，就不得了了。”
他听完我的话，没有生气，反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，道：“你说得没错，不过，这已是我最好的结果了，去医院没用的。”
我脑子里瞬间两个字呼之欲出，癌症？不过我忍住了，没说出口。
“你别瞎猜了，我身上的问题，是阴阳两界的事，所以，医院是管不到的。”他神秘地笑道。
我还想多问些，他却直接结束了对话，道：“想知道多的，去问她吧，你没什么别的事的话，我要继续画符了。”
我当然不能自讨没趣，反正来日方长，该我知道的，我总会知道。
也就没再多话，他提笔继续画符了，我道个别，就离开了。
再回到店里的时候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。
春雨绵绵，湿气重，我点了份火锅外卖，自个在店外头独享美食，吃得满头大汗，那叫一个爽。
吃得兴起，开了几罐纯度高的黑啤，没喝几口，就有些上头。
酒足饭饱，我也没心思收拾，就走到店里想着休息会儿。
一进门，就看到柳月宁坐在堂中主泡台。
“老大，你什么时候来的，早知道刚就要你一起喝点了。”我酒气醺醺道。
“日子过得蛮滋润嘛，是不是害怕，想喝酒壮胆？”柳月宁戏谑道。
“没有的事哈。”我一口驳道。
“那就好，不如就借这股酒劲，今晚就去捉鬼。”柳月宁言语惊心。
“啊，这么快。”我脱口而出道。
“土地公遍布九州，要弄清楚一只鬼的行踪有何难的。”
“那。。那它现在在哪？”我莫名紧张地问道，有添了句，“先说好哈，它要是跑到外地去了，那就该让当地城隍去捉，我可不出外勤，还得做生意呢。”其实我是心里在打退堂鼓。
“放心吧您，它就在江城，耽误不了您多大会工夫，今晚搞定了，明天生意照常做，没准老许一高兴，多买你几十斤茶。”柳月宁幸灾乐祸般的嬉笑道。
我顿时心灰意冷，这回是跑不掉了，悻悻地问道：“那，它在江城哪个地方？”
“在盘龙岛的一栋湖边别墅里。”
盘龙岛是江城湖滨区的一块沿湖半岛，依偎着江城最大的城区湖泊-平湖，岛内地域面积很大，生态景致怡人。这些年一些开放商将那里打造成高端人士聚集的别墅区，房价高得离谱。
“那里住得都是贵人啊，我摸黑跑去人家里，说是来捉鬼的，那明儿我估计得到精神病院里卖茶了。”我语气夸张道，主要还是在打退堂鼓。
“您老少操这闲心，我问过土地了，那栋别墅平时根本没人，业主回来得少。”柳月宁挑着眉道。
退无可退，今晚这趟，估计是跑不掉了。
我还是心存侥辛，希望今晚那别墅的主人正好在家，那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撂挑子给柳月宁了。
随即我就给老许打了电话，将柳月宁的话转述给他，其间，柳月宁将那栋别墅的门牌号也报给了老许。
没过一会儿，老许就又打电话过来，说：“查到了，那块的别墅多没有业主，要么是空置状态，要么是待验收，即便有业主的，也多是名不见经传的。你说的那栋，就是没有业主的，但都装修过了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我不禁好气道。
老许电话里，语气有些闪躲，隐晦道：“那儿都是聚集着江城政经界的权贵，有些隐私，也很正常。”
我听懂了他的意思，这样的事，在我们国家，好像都成了公开的秘密一样。
只是我纠结的点不在这，老许的话，似乎印证了，那栋别墅的主人很少回来的结论。
这么说的话，今晚我99%是要独自面对一只鬼了。
“今晚我跟你们一起过去，以防意外，我也能帮忙周旋。”老许说完，就挂了电话。
他口中能帮忙周旋的，当然不是指捉鬼，而是万一业主或者别墅区的保安将我逮个现行，他可以现身帮我圆。
“魏大师，您看，要不要再来几口，酝酝劲？”柳月宁摇晃着一罐没开封的黑啤，朝我玩味笑道。
“切，酒壮怂人胆，我又不怂，等着，我去冷水洗把脸，别到时候捉到了鬼，你还笑我是借酒。”我装出豪气的样子，颇有关二爷当年斩华雄那气势。
腿肚子打着颤，跑进里间，打开水龙头，一股冷冽扑面。
我使劲揉搓了几遍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重重一甩头，低声暗自鼓劲道：“fighting!”
“行啦，差不多就出发吧，从这儿到盘龙岛，有三十多公里呢。”外头传来柳月宁催促的声音。
我收拾妥当，就随她出门，她一转身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从我脖子上摘走了玉坠。
“今晚小云就跟我了哈。”她悠悠道。
这小妞，心真他妈的细。
我开着车，慢悠悠地在三环线上驶着，天早就黑了，雨也停了，我开着车窗，凉湿的微风拂面。
往前每过一道环线标识牌，我的心就揪紧一分，这感觉，就像是高考前夕。
脑袋里乱哄哄地，双手紧握着方向盘，使劲让自己放松。
柳月宁清冷地坐在后座，眼神望着窗外。
三十多公里，花了我个把多小时，当看到盘龙岛标识牌的时候，我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。
顺着导航的提示，我下了环线，这一块比新城区还要偏，马路宽阔，没多少车辆。
放在平日里，这绝对是一脚油门踩到底，放肆嗨的路况。可我此时却没这心情，巴不得越晚到越好，最好是前方道路抢修，掉头回家。
可车开得再慢，该到的地方，总是会到。
当导航里清亮的女声提示“您的目的地已到，请靠边停车。”的时候，我额头已经隐隐冒汗。
老许早已等在路边了，他招呼我们下车，坐到了他的车上。
“你没事吧。”老许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，关切道。
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柳月宁，努力平静道：“没事，晚上喝了点酒，出汗了。”
老许‘哦’了声，就没再多问，接着道：“这别墅区不允许随便的外来车辆入内，我带了警牌，你们就跟着我的车进去。”
我细声细气地应了声，就没说话了。
老许开着车，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岗亭，向亭子里的保安出示了警牌，就放行了。
这别墅区真的很大，老许开着车窗，微风携来平湖里的水腥味，让我闻着很不舒服，想要呕吐。
车子顺着密林小径，在幽黄的英式路灯下，徐徐而行。
密林间，偶尔一处处笼罩在黑影婆娑里的庞然建筑，里面黑灯瞎火，没有一丝亮光。
看得出来，这一片的别墅，估计大多是空置的。
“应该是这了。”老许声沉如铁，将我游移的目光拉回来。
我的眼前，出现了一栋像又三层高的建筑物，路灯的映衬下，就像是西方的古堡，诡异深幽，仰头看着房顶，有股窒息的压抑。
不知道哪位哲人说过，未知的可怕，才是最令人恐惧的。
我想说，这尼玛就是放屁，明知道眼前的房子里有只鬼，还要进去跟它碰，这才是最尼玛恐怖的。
柳月宁剜了我一眼，吓得我一激灵，百般不情愿地下了车。
空气中的水腥味更加的重了，一阵一阵地。
迈着虚浮的腿脚，蹒跚行至别墅前院的门前，定睛看，是上了密码锁的。
我当然没有开锁的本事，又退回来，轻声朝柳月宁道：“门锁了，我进不去呀。”
我再天真，也不会傻到认为这是柳月宁打道回府的理由。
只见她轻描描地下车，走到院门前，信手一拂，‘咔’门就开了。
扬手朝我作了个请进的手势，很是讨厌。
我尽量硬气地挺胸抬头，从她身前走进了院子。
这别墅院子里还真他妈的大，空空旷旷地，还有个小型的泳池，四周都是两人高的砖墙围绕。
‘咔’院门关上的声音。
我猛地转回头，身后已经是黑落落一片，哪还有柳月宁的影子。
我知道，她就在门外。但只这一墙之隔，竟有如阴阳陌路。
院子里，没有开灯，所有的光亮，都来自墙外的路灯照射进来。
远处的蛙声，隐约还可以听到，停顿有序。
我脚下的步子，也循着蛙声，一步一顿，往前挪着。
绕过游泳池，那一汪黑沉的水面，里头像是随时会跳出个什么东西来。
来到大厅门前，竟然也是开着的，这别墅里的密码锁，应该是智能联动的，院门一开，里头的厅门也同时开了。
我轻微地拉开门，里面没有亮光，顺着门开的轨迹，院子里微弱的光线，延伸进门里。
一只通体金黄的猫，突然出现在我眼前，朝我招手。
我头皮几乎炸开了，猛地后退几步，撇过头不敢看。
等了半天，没有什么动静，我觉得不对，又转回头，定睛一看。
原来是只招财猫。
伸着左爪，上下摇摆着，像是在请什么，又像是在驱赶什么。
脸上挂着的一抹笑，在此时此刻，特别的生硬。
我没道理被一只猫吓倒，何况还是只假猫。振作精神，我走进了门里。
绕过招财猫，玄关后面，什么都看不见。屋子里，没什么霉味，竟还有些清凉。
应该是经常有工人来打扫做清洁。
我进门的时候，就开了阴眼，阴眼寻鬼，并不需要打开手机电筒。我一扫一楼大厅，没有什么鬼影。
还是打开了电筒，我决定上二楼看看。
房子里，静得出奇，能听到某面墙壁上，时钟里的秒针滑动的声音。
“滴答，滴答。”
顺着手机的筒灯，我提着胆子，摸到了楼梯口。手机往上扫了扫，除了楼梯间的壁画，什么都没有。
这让我想起某部恐怖片上的桥段，楼梯间的人物壁画，主人公打着电筒，照到画面上，画中的人，突然眨了眨眼。
一脑补到这，我就猛地一哆嗦，背脊发冷，赶紧侧过头，没什么不对劲。
可越是这样，我心里就越发瘆得慌，到现在，那只鬼都没现身。
我加快步子，上了二楼，不敢去看侧边的壁画。
“嗯嗯”
我的耳边，忽然响起像是人声的声音。
慌忙地掐起阴煞指，不同的是，捏紧的手指间，多了一道锁魂符。
“嗯嗯”
像是个女人的声音。
叶绍华不是个男的么？
我壮着胆子，仔细分辨出声音的来向，小心翼翼地，摸索过去。
“嗯嗯”
声音越来越大，好像有些痛苦。
我屏气吞声地，终于摸到了声音的出处，一间像是主卧的房门前。
“嗯嗯”
房门是虚掩地，声音可以听得很清晰。
是呻吟的声音。
我大概能猜到，房子里，在干些什么事了，不免有些想笑。
难道叶绍华耐不住寂寞，找了个女鬼来排解？
我轻轻地，慢慢地，推开了房门。
里面灯火通明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，洋溢着兴奋的气息，在我眼前的床头抖动。
我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那个画一样的女子，唐苑香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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