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写下这个故事时,我嘴角保持着15°上扬的弧度,可是30年前,那个冒冒失失闯祸的少女笑不出来;40年前,那个举着血流如注的食指惊得目瞪口呆的女娃更笑不出来。
你没猜错,那个女娃,是我。
彼时,我三岁多,坐在大我十多岁的大表姐自行车前的横梁上,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鲜血,从我的指尖汩汩冒出来,吓得忘记了哭。记得就在刚才,我的食指不经意抠进了闸孔,大表姐就在这时刹紧了车闸……
我是一个多么冷静的娃娃啊!我转向路右侧的医院,我是这里的常客,这里的护士阿姨都很喜欢我,门口老大爷也都认识我,他们总夸我勇敢,打针都不哭。幸好是在这里,我想。我转向已经吓傻的大表姐,咬字清晰地说:“快!去医院!我还有救!”
那一刻,我真像个英雄!
别问那么小的我为啥记得这些细节,问就是“谁痛谁知道”。
我举着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手指回家,倔强地一滴泪都没有掉。
后来听妈妈说,那天,大表姐说我玩耍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,上了药,医生让过几天再换药,然后就逃之夭夭了。心大的妈妈没有在意,几天后等她揭开纱布,才惊讶地发现我的指甲已经变黑脱落了。
事情就这么悄没声地过去了,可是事情又远远地没有过去……
毕竟,命运这个狡猾的编剧看似今天放过了你,谁知道它在哪年哪月使了个绊子,等着你去上套呢?
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
十年后,当年的背锅侠已经长成一个裹着淑女外衣的闯祸精;当年的闯祸精大姐已经是个三岁孩子的妈妈。
在一个骄阳似火的盛夏,表姐带三岁多的小外甥来我家玩,并且把看娃的重任交给了我,就像当年妈妈把我交给她一样。
我当然责无旁贷地领命,保证一定让小外甥玩得开心。
郊外有一条我经常去的小河沟,小河上有一根贯通两岸只容得下一只脚的铁管道,那是我经常跟好朋友炫技的地方,走着过,跑着过,倒着过,从来没有失足过。
今天,我要挑战的新技能是:带娃过!
我指着水波荡漾中细细的铁管道,对懵懂的小外甥说:“敢不敢跟小姨从这里过去!我保你安然无恙!”“初生牛犊不怕姨”的小外甥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于是,瘦小的我牵起他胖乎乎的小手,勇敢地迈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第一步。
小河道不宽,但也足够一个三岁小儿落水。起初,小外甥走得还算稳健,可当行至河中央时,他的腿明显得开始颤抖,我预感到事情不好,一边叮嘱他“稳住,跟上”,一边加快脚步向岸边靠近。
岸,越来越近,身后的小肉团子也摇晃得愈发厉害,坠得我脚步开始踉跄。我的手心攥出了汗,还好,马上就到岸边了,可就在这时,东倒西歪的小外甥终于支撑不住,一个趔趄直直跌向了水面……
危急关头,小猴子一般敏捷的我纵身一跃,一个大跨步直接迈上了河岸,着陆的同时,我牵着小外甥的手猛地向上一提,刚刚入水的他被我一把捞出了水面,迸溅的水花顺着我的头脸衣衫滴答滴答往下流……
好在,有惊无险!
河岸上方,一个赶来看热闹的少年扔下自行车,看着落汤鸡般狼狈的我俩,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笑了足足五分钟。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扯着小外甥落荒而逃。
孩子虽然捞上来了,可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怎么向大姐交代?我犯了难。
我望了望头顶的大太阳,又看了看一脸懵逼的小外甥。有了!糊弄个三岁小孩还不简单。我拿出做姨的威严,用命令的口气说:“小子,记住了,咱俩就在这太阳下晒干了再回去,谁都不许把今天落水的事说出去,谁说谁是小狗!”小外甥怯怯地点了点头。成!这小子不大会说话!
从表姐当年发明的“纱布障眼法”到今天我施展的“太阳烘干术”,这是我们姊妹俩一脉相承的“闯祸生存大法”。
然而,我失策了。
这个伪装得一脸乖巧的小糯米团子刚进家门,就迅速挣脱我的手,边跑边喊:“妈,我小姨差点儿把我淹死,水都呛脑袋里啦,她还不让我告诉你!”完了!眨眼间我就被这三岁小孩给卖啦!这小子告密速度堪比5G电脑,他脑子可没进水!
我想,我的脸肯定比火鸡面还红。
大表姐揉了揉小外甥的头,疑惑地看向我,有一瞬间的恍惚。时空在那一刻重叠,她眼前闪过的分明是十年前她撒谎时窘迫的表情,那散发着鱼腥味的头发里混合着那年医院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。
她竟噗嗤笑了,朝小外甥做出“嘘”的动作。
因果的链条在此闭环,每个闯祸精终将成为背锅侠,每个肇事者也都是受害者,而亲情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让这个死循环变得温暖柔软。
如今家族聚会时,这段往事总会 伴着火锅蒸汽翻腾而出。曾经的小外甥已经变成事业小成的大外甥。每当我开玩笑说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”时,他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:“你俩有仇,为啥拉我垫背啊!”
我和表姐总是相视大笑。
这大约就是生活最幽默的启示:命运制造事故,却并不喜欢重复创伤。它把曾经的伤痛裹上谅解的糖衣,变成微涩中透着回甘的亲情糖果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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