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音

作者: 默闳 | 来源:发表于2025-05-05 06:00 被阅读0次

阿羽总在腊月翻出那团灰蓝色的线球。毛线在掌心洇开的凉意,像多年前那个雪夜,奶奶往她手里塞的半块冻硬的绿豆糕。老人的竹针在台灯下投出细瘦的影子,比窗玻璃上的冰花还要单薄,却能在毛线上织出歪斜的北斗——说是北斗,倒更像被揉皱的五线谱,每个针脚都在颤抖,像怕冷似的往彼此怀里缩。

父亲的收音机在柜角咳了一整夜。雪花把天线缠成糖霜的拐杖,信号在杂音里碎成齑粉,唯有某个频段固执地吐着气泡,像深海鱼在吐纳无法破译的密码。阿羽数着奶奶织毛衣的节奏:起针三十七,收针二十一,和父亲调试旋钮时的呼吸频率奇妙地吻合。她忽然觉得这栋被雪困住的砖房,其实是枚悬在宇宙边缘的毛线球,所有人都在重复着某种古老的针脚,为了缝合某个看不见的伤口。

"织错了。"她指着袖口处凸起的线头。奶奶混浊的眼睛笑出细密的皱纹:"错针才暖和啊,补丁是毛线的星星。"老人的手指在毛线间穿梭,像在打捞沉在时光里的星光。阿羽想起父亲说过,光年之外的恒星死亡时,会把最后的光揉成碎片抛向宇宙,如同溺水者扔出最后一块碎玻璃。而奶奶的毛线筐里,永远躺着几团拆了又织的旧线,颜色褪成月亮的骸骨,却依然在竹针间完成着永无止境的轮回。

那年春天,收音机突然清晰了片刻。电流声里浮出断断续续的蜂鸣,像有人在用生锈的钥匙,试着打开宇宙的门锁。父亲的手在旋钮上停住,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沉睡的脉搏。而奶奶正在织第二十只袖口,毛线从指间滑落,在地板上滚成未完成的椭圆,多像她年轻时见过的,那张印在报纸上的、模糊的卫星云图。

阿羽后来才懂,有些沉默比噪音更震耳欲聋。就像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掌纹里嵌着三十年的毛线碎屑,却始终没说出那个关于"重复"的秘密——原来每个针脚都是一次微小的背叛,背叛毛线注定被拆解的命运;每次起针都是对寒冷的挑衅,明知所有温暖终将在时光里松线、褪色,却依然固执地编织着,仿佛能凭此缚住即将融化的冬雪。

如今她的织针在台灯下投出同样细瘦的影子。窗外的飞机划出白色的线,比奶奶的北斗更笔直,却也更易被风揉散。收音机早已坏掉,可某个频段的杂音仍在记忆里震荡,像远方传来的、文明的叹息。她忽然明白,父亲当年调试的不是信号,而是在无数个平行的雪夜里,寻找那个与毛线筐共振的频率——原来我们早就学会了在针尖上建造方舟,用褪色的毛线丈量光年,在注定崩塌的织片上,绣满永不抵达的星图。

线球滚到脚边时,阿羽看见毛线断裂处露出的芯,是比灰蓝更浅的、近乎透明的白。那是奶奶临终前拆了又拆的、第二十只袖口的线头,此刻正像极了父亲收音机里,那道稍纵即逝的、来自光年之外的、温柔的杂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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