研究曹聚仁者,心头常横亘一道暗影:惧其落入“高大全”的窠臼。这警示如警钟长鸣,直指人心深处那点造神的欲念。我们审视其人,当避开因个人喜好而将其神化——他的忧国忧民,奔走呼号,为民族命运与两岸和平往来穿梭,固然令人起敬;然而其言行亦非纯然无瑕,时有矛盾与变易。若仅截取某一面放大夸饰,终将塑成毫无阴影的神像。神像虽金碧辉煌,却失却了生命血肉的温度与真实,只供人跪拜仰视,无法令人亲近理解。
摘自李勇先生研究文集
譬如他当年秘密北行,行囊中特意塞入的那包胃药——这琐碎细节,反显出他作为人的平凡质地。正是这平凡质地,才支撑起那副传奇的骨架。血肉之躯的羸弱,丝毫无损其精神的跋涉;正视其凡俗,方见其不凡。
再看王春翠女士,她的爱情婚姻观里,同样深深烙刻着时代的纹路。她曾追求独立自由,却也终究在传统家庭观念中踟蹰前行。她非可简单冠以“新女性”或“旧女性”的标签。其心灵深处如江河流淌,既有新思想的微澜,也难逃旧时代赋予的堤坝限制。她曾坦然写下“我深知新女性之难为,亦如旧女性之难舍”,这自我剖白,胜却多少后世浮泛的赞歌与责难。她以自身生命为墨,在时代与自我的夹缝里,艰难书写着平凡人挣扎的印迹——其进退,其取舍,是时代赋予的烙印,也是个体在激流中奋力掌舵的痕迹。
历史人物的真实,从不存于非黑即白的简单评判。我们手中的取景框若只偏爱宏大叙事,则人成符号;若只聚焦琐碎日常,则失却精神高度。真正的理解,当是让他们在具体的历史时空背景里自由呼吸。曹聚仁的奔走,王春翠的进退,皆当放置于其自身的历史情境中观照,既见其超越时代的闪光,亦包容其时代枷锁下的印痕。这绝非随意鞭挞,亦非盲目拔高,而是带着“了解的同情”去触摸那些真实的温度与重量。
历史人物本非为满足后人膜拜或批判而降生。还原其本相,实非易事;我们需时时警醒,远离“高大全”的诱惑。研究曹聚仁,审视王春翠,不是打造神龛,亦非简单贴标签,而是透过历史风尘去认识一个有血有肉、亦光亦影的生命个体。
青铜器上斑驳的铜绿,非但不减损其价值,反证其岁月沉淀的庄严。让曹聚仁从神龛步下,让王春翠走出非此即彼的牢笼,我们方能在其生命真实的局限与光芒中,触摸历史深处那份沉甸甸的体温。
古人云:“不虚美,不隐恶。”对历史人物,何尝不该如此?唯有此,我们才能在时光的铜镜中照见真实的人影——而非神像模糊而冰冷的轮廓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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