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女人，脱下衣服，你还剩什么？

中年女人，脱下衣服，你还剩什么？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一

读冯唐的文章《全部脱光，你还剩什么？》，感触良多。冯唐在文中表达了一个男性文人对自己对生活的期许，而我想表达的，却是年华渐逝的中年女人直面身体衰老的诸多感慨。

女性的身体，在文人墨客的笔下，向来都是美不可言，充满诱惑。然而，我的所见并非如此。

二十岁那年，刚参加工作，我去工厂的公共澡堂洗澡，第一次与一群已经生儿育女的中年女人赤裸相向。

那是一群与少女胴体有着天壤之别的妇人身体。

女孩的身体，怎么看怎么美，丰腴里透着妙曼，即便瘦削也挺拔着青春。

而我所见的这一群妇人的身体，却已经扭曲变形。乳房松松的下垂着，像两个无力的口袋，软绵绵地搭在胸前，多余的赘肉如游泳圈般横跨在腰上，肚皮上的花纹惊人地密布着——后来才知道，生完孩子的女人肚皮大都会有花纹。

还有一些人，枯萎得像风干的茄子，胸部比男人还要平坦，肋骨根根凸起，只有两个貌似红枣的暗褐色的乳头在昭示她们的性别。

由于澡堂不大，人又很多，我们不得不几个人共用一个淋头。你的乳房蹭着我的后背，我的屁股挨着你的大腿。

大家一边洗澡，一边互相取笑，毫无顾忌地开着带色的玩笑。你笑我的身体像门板，我笑你的乳房像淘米袋。

二十岁的我张皇地站在她们中间，默默垂下惊疑的目光，小心地避开她们的身体。

少女与生育后女人身体的巨大反差，让我有些难以接受，也有些难过。难道，这就是我的未来？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二

再一次被震撼是参加工厂每年的例行婚检，那时我已为人母。在做腹部B超时，我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事躺在床上，把衣服撩起，露出她的肚子。

那是一张可怖的近乎狰狞的肚子，不仅花纹密布，还横着一条难看的蜈蚣虫似的长长的黑疤——剖腹产留下的手术刀疤。

因为松弛，她的腹部随着医生的B超探头无力地晃来晃去，好像屠桌上肥腻的猪肉；肚子上的黑疤也一动一动，显得可怕而诡异。

那已经不是毫无美感了，而是出离我想象的丑陋。我下意识地抱紧自己贫瘠的身体，突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，内心充满对未来的恐惧。

原来，随着时光的流逝，女人们失去的不仅是如花的青春，还有美妙的身体。岁月是把杀猪刀，而生儿育女，则是对女性身体的另一场猎夺。

再怎么养尊处优、天生丽质、善于保养，女人的身体都会因为生育孩子、年华老去而逐渐衰老、枯萎，难以直视。

人过中年，一旦脱下衣服，女人们已经没有了面对世界的勇气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三

看过白先勇的一部小说《金大班的最后一夜》，说的是一个曾经风华绝代的舞女，在娱乐场沉浮二十年以后，为了能把自己嫁给一个糟老头子，不得不“拉面皮、扯眉毛——脸上就没剩下一块肉没受过罪”。

每次和老头出去，她都是勒肚子束腰，假屁股假奶，大七月里，绑一身家私，害得自己长一肚皮的痱子。

一个半老徐娘不得不对现实安好的屈从，被刻画得入木三分。我想，白先生应该是最懂女人的。

中国的文字非常精妙，只需四个字，就可以让人过中年的女性戳心落泪：人老珠黄。

一个黄字透出了无限凄凉。曾经的她们都是妙曼无比闪着灵气的明珠，如今却已黯然失色，成为黄脸婆、昨日黄花，成为贾宝玉口中的死鱼眼珠子。

脸部的衰老可以通过化妆或美容掩盖，而身体的衰老却是无处可躲，即便你用衣服遮掩。

再贵的美体内衣，也给不了女人妙曼的身体；再好的胸罩，也只能掩盖乳房已经下垂或干瘪的真相。

中年的女人，不仅要面对身体机能的衰退，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她们的婚姻。

在依然年轻的丈夫面前，她们会觉得危机四伏，不再自信。许多女人把婚姻视为生活的全部，成为弃妇是她们最大的耻辱和失败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四

我曾见过保养得很好的一位女性，精致的妆容，得体的衣着，让她看上去迷人优雅，但是松弛的颈纹和手上斑驳的老人斑一下透露了她的真实年龄。

和岁月的这一场战争，从一开始，女人就注定是输家。

怕就怕输了身体，还要搭上灵魂。倘若中年女人的精神和身体一样，一旦全部裸露，剩下的就只有不堪，那才是真正衰老的开始。

许多已婚女人的生活，除了柴米油盐家长里短，除了美容养生摸麻将，再无其它。不经意间，她们已经把庸常生活变成自己的全部。

再不会腼腆羞涩、脸红心跳，再没有一刹那低头的温柔，更不会有飞蛾扑火无惧一切的勇气。

有的只是飙粗话，说黄段，狭隘自私，尖酸刻薄，抱怨指责，恶言相向，市侩算计……眼神变得凌厉，面容变得晦暗，看上去要多丑有多丑。

越来越吝啬付出爱，越来越不敢相信爱，在岁月的恐慌中，她们渐渐失却了爱与被爱的勇气。

假装看透一切，假装不再相信一切，假装对一切都不再有心动。无论多热闹繁华的现实，也难以掩盖她们内心的荒芜贫瘠。

正如刚刚故去的诗人余光中所说，再美貌的女人，也会因为庸俗而令人生厌。

岁月夺去的，不仅仅是中年女人姣好的容貌和身体，还有与生俱来的纯净美好。

最可悲的其实并不是身体的衰老，而是，灵魂先于身体死去，把生活过得和身体一样不堪直视。

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。

生活再粗躁，我们总得相信些什么，爱着些什么，期待些什么，梦想些什么。什么都不爱的女人是可悲的，什么都不信的女人是可怕的。

除了吃喝拉撒睡，除了儿女情长，除了男欢女爱，这世界还有太多美好，比青春更长久，比美貌更动人，比岁月更长情。

这些美好与欲望无关，却可以让我们在失去如花的容颜后，眼神依然清澈，笑容依然温暖；在没有了妙曼的身体后，身姿依然挺拔，体态依然轻盈；在思维迟钝和记忆衰退后，灵魂依然善良有趣，少女心依然年轻雀跃。

这些美好，就是对生活的爱与希望，就是一个人的赤子之心，浪漫情怀，和不死的理想主义。

她们能让我们超越年龄和容貌，以精神的富庶，藐视岁月的无情；让我们对不再年轻的自己，温柔以待；让我们于婚姻之外，不忘保有自己的小世界，小美好，小情趣。

即便脱下衣服，依然贵为女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