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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冰岛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，但小花懒得拉上羽绒服拉链。让这刺骨的冷钻进五脏六腑才好，至少能暂时麻痹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钝痛。
"小姐，您确定要现在去黑沙滩？"导游担忧地看着天色，"马上有暴风雪..."
"确定。"小花递上信用卡，"单人团，现在出发。"
导游欲言又止，最终叹了口气去准备车辆。小花坐在雷克雅未克酒店的玻璃大堂里，手机屏幕亮起——小婷发来的消息：「小阳清空了你家所有他的东西，连冰箱上那个磁贴都拿走了。」
小花盯着信息看了几秒，默默锁屏。那个磁贴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买的，印着两只傻笑的考拉。当时小阳说像他们，小花还嘲笑他眼神不好。
黑沙滩比想象中更荒凉。灰黑色的火山砂砾延伸至视线尽头，与铅灰色的天空连成一片，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。小花独自站在海浪边缘，任凭冰冷的海水一次次漫过脚踝。
"一个人来这种地方，不是失恋就是想自杀。"
小花吓了一跳，转身看到个亚洲面孔的中年女人，裹着厚厚的羊毛围巾，手里拿着台专业相机。
"中国人？"她改用中文，眼睛弯成月牙。
小花点点头，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——此刻最不想应付陌生人的寒暄。
"我叫林雨，在这里开心理咨询室。"她竟跟了过来，"你看起来需要热巧克力。"
小花本想拒绝，但"心理咨询"四个字刺痛了小花。小阳是不是也这样，坐在某个咨询室里，冷静地分析他们的失败？想到这里，小花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。
林雨的"诊所"其实是海边一栋小木屋，窗外就是波涛汹涌的大西洋。她递给小花一杯热巧克力，香气浓郁得让人鼻子发酸——小阳也爱喝这个，每次都抱怨小花泡得太淡。
"所以，"林雨在小花对面坐下，"为什么来冰岛？"
"逃避。"小花捧着杯子，"或者...寻找答案。"
"关于？"
"关于我为什么总是搞砸一切。"热巧克力太烫，烫出小花眼泪，"我伤害了最爱我的人..."
林雨安静地听着，没有打断，也没有那种令小花厌恶的同情眼神。当小花讲到小阳的行为分析报告时，她突然起身去书柜拿了本相册。
"看看这个。"她翻到某一页，指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在重庆某处合影，其中一个的眉眼酷似小阳。
"这是...？"
"我父亲和他的战友，1943年。"林雨轻抚照片，"你男友的爷爷是不是叫陈远？"
小花浑身一震。小阳确实提过，他爷爷是抗战时期的老兵。
"世界真小。"林雨笑了，"我父亲常说，陈远是他见过最固执的人，为了研究敌军行为模式，可以不吃不喝蹲守三天。"
研究行为模式...小花手指一颤，热巧克力洒在裤子上。这该死的遗传！
"你笑什么？"林雨好奇地问。
小花这才发现自己在笑，笑得眼泪直流。原来小阳那种近乎偏执的分析欲，是刻在基因里的。这个发现奇妙地缓解了小花的痛苦——至少他不是故意把小花当实验品。
"你很像一个人。"林雨突然说，从抽屉里取出块怀表。打开盖子，里面是张小小的肖像画——穿旗袍的女人，眉眼和小花确实有几分相似。
"我姑姑，小圆。"林雨轻声道，"她和你男友的爷爷...有一段未完成的爱情。"
小花瞪大眼睛。所以老屋照片里那个像小花的女人是...
"1945年陈远被调往前线，他们约定战后结婚。"林雨转动怀表，"但他回来时，我姑姑已经病逝了。他终身未娶。"
窗外暴风雪突然加剧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如同雷鸣。小花胸口发紧——小阳知道这个故事吗？他选择带小花去老屋，是不是某种潜意识的...传承？
"有时候，"林雨合上怀表，"他们重复着祖辈未完成的课题。"
离开小木屋时，暴风雪已经停了。小花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往回走，脑海里回放着和林雨的对话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小浩的消息：「听说你和小阳分手了？要不要出来喝一杯？」
小花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，突然意识到——在过去，小花肯定会答应。不是因为小花喜欢小浩，而是需要证明自己"还有人要"。但现在，这个念头只让小花感到疲惫。
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，小花回复：「不必了。」然后拉黑了他。
回到酒店已是深夜。小花泡了个漫长的热水澡，出来后发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——全是小婷。
"怎么了？"小花回拨过去，声音因疲惫而嘶哑。
"你跑哪去了！"小婷几乎在尖叫，"小阳出车祸了！"
小花瞬间血液凝固。电话那头小婷语速飞快地解释：小阳开车去机场追小花，雨天路滑撞上护栏，现在在医院...
"哪家医院？"小花声音发抖。
"协和，但你别..."
小花已经挂断电话开始查航班。最近一班回国的飞机在六小时后，小花机械地收拾行李，手指颤抖得拉不上拉链。
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惨白，眼下是浓重的青黑。小花想起小阳最后一次看小花时的眼神——那种疲惫的、决绝的平静。如果他...如果他真的...
冰岛凌晨三点的机场空荡得可怕。小花坐在登机口，不停地刷新航班信息，仿佛这样能让时间走快些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未知号码来电。
"喂？"小花急切地接起。
"小花。"是小阳的声音，虚弱但清晰。
小花捂住嘴，眼泪夺眶而出："你...你没事？"
"轻微脑震荡，右手骨折。"他顿了顿，"小雅说我手机摔坏了，这是借的护士站的电话。"
小花哭得说不出话，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。
"小婷说你去了冰岛。"小阳轻声问，"为什么？"
"因为..."小花哽咽着，"因为我想弄明白...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..."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，久到小花以为断线了。
"我也是。"他终于开口，"我去了贵州，想弄明白为什么明知你会伤害我，还是无法停止爱你。"
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小花的心脏。登机广播响起，小花拖着哭腔说："我改签了航班，明天就回来..."
"不用。"小阳打断小花，"完成你的旅行吧。我们...都需要时间。"
挂断电话后，小花在机场厕所隔间里无声地痛哭。他说"爱"，用的是现在时。这个认知让小花既甜蜜又痛苦。
飞机在北京落地时是个阴沉的午后。小花直接去了医院，却在病房门口听到小阳和别人的谈笑声——是个女声，温柔悦耳。
透过门缝，小花看到小阳靠在床头，右手打着石膏，旁边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女生，正给他削苹果。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他们身上，像幅和谐的画。
小花悄悄退开，心脏跳得又重又痛。这不正是小花应得的报应吗？
"小花？"身后有人叫小花。是小雅，拎着个保温桶，表情复杂。
"他...怎么样？"小花艰难地问。
"好多了。"小雅犹豫了一下，"那个是医院的心理咨询师，来给他做评估的。"
小花苦笑："不用解释。"
"不是解释。"小雅叹气，"是陈述事实。小阳这段时间一直在接受强化治疗...为了不再重蹈覆辙。"
"什么覆辙？"
"过度分析，控制欲，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..."小雅数着，"他说这些都是伤害你的原因。"
小花胸口发紧。所以小阳也在改变...为他们改变。
"要进去吗？"小雅问。
小花摇摇头："等他准备好再说吧。"
走出医院时，天空飘起细雨。小花没打伞，任凭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。路过一家咖啡馆，橱窗里陈列着新款马克杯——上面印着两只依偎的考拉。
小花站在雨中看了很久，最终没有进去买。有些东西，失去了就是失去了，不是所有错误都有弥补的机会。
回到家，小花惊讶地发现门口放着个快递盒。拆开后，是那支快秃的牙刷，还有张字条：「你说习惯可以改，但我试了三个月，还是用不惯其他牙刷。——C」
小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。这支破牙刷，居然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。
接下来的日子像行尸走肉。小花上班，吃饭，睡觉，偶尔和小婷喝酒。绝口不提小阳，尽管小花知道他出院了，回去上班了，甚至开始参加同事聚会了——全公司都在八卦他们的分手，但小花懒得解释。
直到某个加班夜，小花在公司楼下便利店撞见大周。
"聊聊？"他拦住小花，表情严肃。
他们去了附近的公园。大周开门见山："小阳要去美国了。"
小花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掉地上："什么时候？"
"下个月。"大周观察小花的反应，"公司外派，至少两年。"
"那...很好啊。"小花强迫自己微笑，"他一直想去硅谷学习。"
大周突然暴躁地抓了抓头发："你们俩真是绝配！一个跑冰岛，一个跑美国，都是胆小鬼！"
"我不是..."
"你就是！"大周打断小花，"你知道他车祸时喊的是谁的名字吗？你知道他右手打着石膏还坚持去攀岩馆吗？就因为你俩第一次约会是在那儿！"
小花哑口无言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。
"他爱你，你也爱他，为什么非要互相折磨？"大周站起来，"有时候我真想撬开你们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！"
他气冲冲地走了，留小花一人坐在长椅上发呆。夜色渐深，路灯次第亮起，飞蛾围着光晕打转，不知疲倦地撞向炽热的灯罩。
小花突然想起冰岛那个心理咨询师的话："他们重复着祖辈未完成的课题。"
小阳的爷爷没能娶到心爱的姑娘，所以小阳对爱情既渴望又恐惧，需要用分析来获得安全感；小花的父亲抛弃了家庭，所以小花既渴望被爱，又不断测试爱的底线...
但也许，故事不一定要这样延续。
小花掏出手机，点开和小阳的对话框。上一条还停留在一个月前，小花问他手还疼不疼，他回「好多了」。
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，小花深吸一口气，打字：
「听说你要去美国了。走之前...能见一面吗？」
发送成功后，小花把手机紧紧贴在胸口，仿佛这样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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