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正给阳台的茉莉浇水,忽然天色就暗了下来。雨点先是试探性地敲打窗玻璃,继而越来越密,终于连成一片雨幕。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,划出曲折的痕迹,像极了记忆中那些未说完的话。
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的。那头是知己老友,声音和着雨声显得有些模糊:“突然想起那年八月,你抱着一盆残破的八月菊站在雨里的样子。”我握着话筒,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台。那盆紫色小花正在雨中微微颤抖,花瓣上缀满水珠,像极了谁的泪眼。
二十五岁那年的雨季特别长。我租住在城南的老公寓里,每天要穿过三条巷子去上班。那个下雨的傍晚,我在巷口垃圾箱旁发现了它——白瓷花盆已经裂成两半,泥土洒了一地,唯有那株八月菊还顽强地开着,紫色花瓣被雨水洗得发亮。鬼使神差地,我脱下外套包住花根,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回了家。
新花盆是隔壁陈姐送的。她的家里,阳台上摆满了各式陶盆。“这盆最好,”她指着那个素白圆肚的陶盆,“养菊最合适。”我道谢时,看见她眼底掠过一丝哀伤。后来才知道,她丈夫就是在某个八月离开的,留下了一阳台的回忆。
他来的那天,雨刚好停了。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,给湿漉漉的阳台镀上一层金边。我正忙着给八月菊换盆,满手都是泥。门铃响了三遍我才去开,他就站在门外,手里提着两袋土:“你可能需要这个。”
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,袖口挽到肘部,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。后来他说,那天看我满手泥泞却一脸认真的样子,像极了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种花姑娘。
雨季结束时,八月菊已经在新盆里扎了根。淡紫色的花朵越开越多,渐渐铺满了整个窗台。他常常在下班后带来各种花肥,有时是一包腐叶土,有时是几粒有机肥。我们就在阳台上给花草施肥浇水,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。
他最爱说起北方的雪。“冬天来时,整个城市都会变成白色。”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,像是已经看到了那片雪原。我告诉他南方的冬天从不下雪,只有连绵的阴雨。“那我带你去北方看雪。”他随口许诺,我却当了真。
十月的一个清晨,他发来短信:公司临时调派,要去哈尔滨半年。临走那天下着小雨,我赶去车站送行,织了整整一周的驼色围巾还带着毛线的暖意。“等到下雪时,记得围这个。”他笑着接过,随手围在脖子上。列车启动时,雨越下越大,隔着雨幕,我只看见一抹驼色在车窗后晃动。
最初几个月,我们还会每天通话。他说的松花江结冰了,中央大街铺满了雪。我说的八月菊又开了新花,陈太太送来了新烤的饼干。后来通话渐渐少了,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周一次,最后只剩下节日问候。第二年春天,他发来最后一条消息:雪化了,我决定留在北方。
我没有回消息。那个下午,我把八月菊移到阳台角落,开始学着种多肉植物。它们不需要太多水分,也不会开出让人伤心的花。
雨不知何时小了。电话那头的老友轻轻叹气:“去年我在哈尔滨遇见他,已经有两个孩子了。他说最难忘的还是南方的日子。”我望着窗台上的花,忽然发现雨后的花瓣更加鲜亮,每一片都饱含着生机。
邻居的钢琴声又响起来了,这次是一首欢快的曲子。陈太太的孙子在楼下喊奶奶,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。阳台上的茉莉散发着清香,与湿润的空气交融在一起。
忽然明白,有些人的出现就像八月的雨,来过,滋润过,然后悄然离去。他们教会我们如何爱,如何成长,如何在下一次雨来时不再惊慌。而那些曾经的泪水,最终都化作了滋养心灵的甘露。
天晴了,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雨后的城市上。我轻轻抚过八月菊的花瓣,水珠滚落指尖,清凉宜人。
该给阳台上的花松松土了。毕竟,九月就要来了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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